十四夜之一

如果可以不要擁有這段旅程，我希望可以不要，旅程的終末，竟然是這般的無奈與痛苦。然而一念萬千，當一個念頭產生了，就產生了數萬個平行世界，我們仍然在當下，沒辦法拒絕這樣的事實，就只能好好享受這樣的旅程，如果生命可以重來，我一樣會希望與你相遇，我愛你，肉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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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早發現肉圓後腳不太對勁的時候是在2010年的1月30日，那天天氣晴朗帶著肉圓去陽明山爬山，走了七星山一號涼亭的石階，這個石階很長，那時候肉圓雖然還是壯年，但是平常運動量不夠多，所以爬到一半的時候腳就開始發抖，那時候對狗狗膝蓋關節的認識還不多，只以為是因為運動不足、以及樓梯太陡，對膝蓋的傷害很大所造成。其實應該是在那個時候，肉圓就有可能長骨刺、以及髖關節病變了，只是症狀輕微還無法認知道它的嚴重性。

• 七星山登山記：http://kusocloud.pixnet.net/blog/post/24858812

當然從那天起，我再沒帶肉圓去太高的山，頂多是爬過幾次觀音山，但是也是把肉圓載到山上，然後在山上小小散步一下，與登高處的行為沒太多關係，甚至一直到了2012年10月檢查出確實的關節問題後，就沒再去爬山了，從此肉圓的行走路線越來越簡單、越來越短。

• 肉圓體檢記：http://kusocloud.pixnet.net/blog/post/28298924

在檢查出肉圓有中度退化性關節炎時，醫生就說肉圓的髖關節大概只能撐兩年，兩年後要嘛開刀拿掉、要嘛就可能無法行走。這兩年期間我除了給肉圓吃骨力勁，還去看中醫給他吃補氣補關節的中藥，算算時間，到2014年12月肉圓心臟病發作前，已經撐過了兩年又2個月，如果不是因為心臟病的關係，肉圓的關節應該還可以再撐個一年吧。

一直以為髖關節是肉圓當時最嚴重的事情，焦點也一直放在關節的保養上，雖然後來在做胃視鏡檢查與手術後，醫生曾經有提醒肉圓心臟的毛病並不簡單，但是那時因為太關注在恢復肉圓的體重與餵食上的改變，又忽略掉心臟方面的問題，一直到2014年12月的心臟超音波檢查後，才發現肉圓最嚴重的毛病是心臟病，直接威脅肉圓接下來的生命。

• 肉圓心臟超音波檢查：http://kusocloud.pixnet.net/blog/post/30598348

其實從兩年前髖關節問題確認後，肉圓的生活品質就開始變得很差，像是已經沒辦法享受奔跑的樂趣，一開始的時候我還指望骨力勁＋中藥可以讓它逐步恢復活力，能夠再繼續跑步，但是逝去老化的健康總是不可能再復原，更多時候只能讓他退化的問題延後，即便後來找了另外一個中醫師開的藥方對肉圓的腳力有明顯地增加，但是在最終問題——心率不整的毛病面前，一切的努力似乎都化為烏有，辛苦累積起來的活力，抵不上一夕病發，等待著的是無奈地與時間偷取隨時會消逝的生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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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四天的回憶

二月十四日（日）
這一天因為書展活動的關係，較晚回家，到家時肉圓身上的尿布已經濕到不行，尿液又滿了出來，這次肉圓看起來更沒力了，前幾天還可以走到廁所裡，現在只能走到廁所門前，大概連跨過門前的小台階也沒辦法了。

雖然如此，肉圓看到我還是很開心地搖搖尾巴，等著我幫他處理身上的髒污，幸好因為有包尿布的關係，所以只要稍微清潔腹部的地方即可，只不過這幾天以來因為病情一直不怎麼好，沒什麼力氣外出，除了擔心他的大小便問題外，因為沒什麼進食的關係，我更擔心他的活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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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月十五日（一）
這一天肉圓的食慾好像有變好，繼早上灌食完的半碗飼料後，晚上多弄了一些，沒想到肉圓可以乖乖地讓我灌完，這是這幾天想像不到的事情。而且晚上還可以再走出去尿尿，雖然沒辦法走太遠，但是很明顯地體力有恢復了一些。只是，我沒想到，這也許就是醫學上常說的迴光返照，因為隔了兩天，肉圓就過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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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月十六日（二）
淚水，是因為疼痛，還是為無法再聚的分離而留下的不捨眷念呢？
別看了，我們終究無法違抗這時間的法則
別哭了，生命中的印記永遠存在你我心裏
即便只剩下這短短的幾天
我們的回憶卻像是永恆的存在

這兩天肉圓的眼眶上總是泛著濕潤的水分，本來我以為是淚腺分泌不正常，但是後來想想，也許是他知道時間不多了⋯⋯
晚上，這是最後一次帶肉圓外出了，肉圓的後腿僅能勉強走了一下，尿尿時完全是我幫他把後腿抬起，尿完後他想再走幾步卻是拖著兩腿，所以也沒再走，我就抱了他上來，鄰居阿婆關切了一下，這是肉圓最後一次跟其他人見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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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月十七日（三）
凌晨五點。
本來好好的肉圓，突然又再大口喘氣，我知道這是想尿尿的前兆，剛準備想帶肉圓去廁所，發現尿布上已經濕透了，到了廁所，肉圓的四肢已經完全無力，側著邊看他會不會想再尿尿，卻是一點跡象也沒，拿著聽診器聽一下心跳，又是高達185下。

這是最近常發生的事件之一，本來狀態好好的，可是突然又會臨時發作。在家的時候還可以像這樣半夜起床看看肉圓，應變一下，可是如果不在家裡，肉圓會發生什麼事也實在是沒辦法，就像是我常常回家看到肉圓躺在溢滿出來的尿液灘裡，他可能不覺得臭或怎樣，尤其看到我回家還很開心地搖尾巴，這一幕讓我很心酸，原本很活潑好動的肉圓，一下子就成了只能靠人幫忙的癱瘓兒，這是多麽大的落差，即便如此，肉圓卻不會透露他的痛苦，只會笑臉迎著我，永遠等著我。

痛吧痛吧痛吧！再怎麼疼痛，也比不上失去你的錐心之痛！

昨天開始，許久未發作的痛風又發作了。我想肉圓與我真是生命共同體，好像我那邊不舒服，他就也會跟著不舒服，而他哪裡病痛，我好像也會跟著病痛。這幾天以來，肉圓不時地病情發作，中間偶有正常的狀態，只是還沒恢復精神與食慾就又再發作一次，所以肉圓的體重越來越輕、神情越來越憔悴、原本豐滿的身體變成了排骨酥、頭顱明顯凹陷了多處，肉圓身上積累的疼痛已經到了極限，而我因為這幾天工作勞累、又經常半夜陪肉圓，體力負荷過大的情況下，多年未發作的痛風竟然也發作了，而且喉嚨也有點緊，我超怕我生病的，因為這樣我就完全無法照顧肉圓，但是沒想到的是，在我還沒來得急顧慮我的病況時，肉圓就走了。

早上，從五點陪著肉圓到七點，氣喘與心跳過快的樣子都沒什麼減少，餵了降心跳的藥卻看不出有吞嚥的動作，不知道有沒有吃下去，連喝水他都喝不下了，我知道他每次大發作都是這樣，但這次似乎更嚴重了一些，我也只能待在他旁邊慢慢地等他恢復體力，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次發作了，每次我都只能在他耳邊說著：“肉圓，如果不行的話就不要硬撐，我知道你很痛苦，但是不要為了陪我而強逼自己痛苦的撐下去，如果不行了你就走吧，不要等我回來。”然後，我會在最後一刻離開家裡去上班，回家時又滿懷期望希望肉圓還活著。

下午三點五十分。
今天是除夕的前一天，雖然公司提早下班，但是到家時，豆花驚慌地跑到我面前，而我呼喚肉圓也沒看到他抬頭看我，我開了電燈，心裡一直想著不會吧、不是⋯⋯可是，肉圓真的走了，他的身體僵直，維持著與早上差不多的姿勢，身體已經失溫，可是貼著地板的地方還有微微的溫度，也許，如果我可以再早一個小時的話，可能可以看到肉圓最後的一面。

攤開蓋著肉圓身上的被子，那是一地的屎尿，曾經聽說動物死時會噴出屎尿，望著這些屎尿，我並沒有什麼厭惡感，只是覺得好難過，這些屎尿可能泣訴著肉圓死時的痛苦，我難過，沒辦法陪肉圓最後一程，我趴在肉圓的身上，摸著她柔順的毛髮，我抽蓄地哭了起來，我想要大哭，可是我卻只能哭幾聲就停了，然後又小聲哭了幾下，然後又大哭、又停、又哭，電視小說上的那些哭泣場景是不是都是假的？為什麼我無法悲愴大哭，還是我的理智線在控制著我的情緒，避免我情緒崩潰？我只能斷斷續續地哭泣，胸口憋著、心好痛。

我的腦袋呆空了一陣子後，我想到要趕緊聯繫寵物火化的業者，原本想送去玖隆，但是因為太晚了，可以收大體，但是要等到初六才能火化，所以我找了另外一家今天就可以火化完成的業者。

等待對方來接大體的時間裡，我對肉圓的身體發呆著，我想要幫肉圓闔上眼睛，可是沒辦法，可能狗跟人的構造不一樣，肉圓的眼窩開開的，眼皮完全無法闔上，而且眼球又內縮進去，看起來就很不好的樣子。

然後，我又失神了一陣子，才想到要幫肉圓清潔一下身體，他的左後腳沾上了噴出來的糞便，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這隻腳會沾上滿滿的糞便、而另外一隻腳就沒有，因為噴出來的糞便都集中在肛門那邊。總之，我就拿著紙巾還有抹布對著那隻腳擦拭，好不容易擦乾淨了，也順便擦一下肛門，然後業者就到了樓下了。

下午四點三十分。
寵物安寧的業者來了，帶來了一個紙箱，我才想到寵物跟人不一樣，不需要用到棺材，一個紙箱就把肉圓塞進去，看起來就像塞一個貨物一樣，我覺得好不尊重，可是現實就是這樣，就算他在我們心中有多珍重，但是在現實環境裡，人家願意來幫你帶大體就不錯了。只是，如果他們真的是想做好往生服務的話，即便是運送的工具也可以再重視一些，這些寵物對飼主而言，都是不亞於人類的親人。

路上，司機放著佛經的音樂，我看著外面匆匆而過的景色，回憶就陸陸續續地在腦海裡播放著，車內很安靜，司機應該也知道我心情不好沒搭話，而我只是靜靜地回想著往事，不時地哽咽。

到了焚化爐後，因為我有預定了師姐來唸經，所以師姐已經在那邊等候，並且請我填寫了訃文上的基本資料。隨著師姐的誦經儀式完成後，業者把肉圓送到了爐子內，我拍下了肉圓最後一刻的樣子，大火，開始燃燒。

晚上六點三十分。
肉圓的遺體終於燒完，在攤開來的骨頭前面，有幾塊骨頭的色澤很詭異，業者說這是重金屬，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是飼料、保健食品、藥、還是吃了什麼東西才會有重金屬的。人類自己吃的都沒辦法保證食物安全了，更何況是寵物的食物安全？只是這種重金屬有沒有辦法在健康檢查發現呢？我想著下次回動物醫院時詢問醫生看看吧。

這家業者我其實很不喜歡，他們會來接大體，但是卻不願意送你回家，即便我只是要求他們送我到捷運站、或是公車站牌，他們就推托有別的Case沒辦法，也許因為這個時間點很尷尬，但是我卻覺得是這家服務不夠道地才對。

這裏是深坑，是我以前念書長住的地方，回家路上，我跟肉圓念著這裡是什麼、那裡是什麼，要他好好跟著，肉圓沒坐過公車，我跟他說你可以坐公車啦，這是拔拔每天上班都會做的交通工具，就跟你每天坐我的摩托車一樣；到了捷運我說我們要坐捷運啦，這個捷運是小車廂、後面還有大車廂、要跟好不要丟了。

晚上八點十分。
到家了，望著空蕩蕩的房間，底下鋪著的毯子與被單，還有最後走前怕肉圓走不動放在他面前的裝水容器，這些東西依舊平躺在那，但是上面的主人卻已經回不來了。

走進廁所清潔拖地的拖把，看著曾經讓肉圓躺著憋尿、泡在尿裡的地板，想想還是一兩天前的事，覺得我應該是要在這裡擰著抹布、忙著幫肉圓翻身擦乾他身上的尿液、抱著他那蓬鬆毛髮的身體，在他耳邊低語說他好乖好乖，然後再把他抱起來帶回房間的毯子上。如今這空蕩蕩的空間只是回復它原來的樣子，我卻總是在腦海裡浮現這樣的場景，看著鏡子前的自己，我又唸著，“肉圓，我好想你，我好想要再看看你～”。

再也看不到毛茸茸的肉圓，抱在懷裡的體溫、還有蓬鬆的毛髮，如今只成了一罈冰冷冷的罐子。